第156章
雨越落越大, 雨⽔顺着屋檐滴落,庭院台阶底下很快积起一汪汪⽔洼。
宮人们放下⾼卷的竹帘, 原本就是

天,竹帘一挡,回廊里变得更昏暗。
李令月忧心忡忡, 时不时看一眼窗外晶亮的雨线,这么大的雨,英娘被挡在殿外, 会不会淋

?
她刚想起⾝, ⾝旁一阵轻风拂过, 李旦率先走出去了。
翻卷的云层间偶尔传出闷雷声,闪烁的电光转瞬即逝。
李旦眉头紧皱。
早知道今天会落雨,不应该答应她今天进宮的。她⾝子虚弱, 年纪又小, 不能受凉。
他没有撑伞, 穿过回廊, 冒雨赶到含凉殿, 踏着淋漓的雨⽔拾级而上。
到正殿时, 却见大殿里头忙忙碌碌, 一派喜气洋洋,秦岩指挥着几名金吾卫扛箱子、搬锦帛。
看到他进殿, 秦岩笑嘻嘻

上前,“圣人再次开启私库,让王妃随便挑宝贝!”
李旦怔了怔。
刚好裴英娘抱着几卷书轴转出折叠画屏, 看到他来了,步子加快了些,把书轴一股脑往他怀里塞,“阿兄,我帮你挑的,王右军的摹本,你先拿着。”
没有真迹,摹本也算是难得了。
不等李旦说什么,她掉头走远,发髻上成对的鎏金镂刻花菊卷草纹银钗和鬓边楸叶擦摩,叮叮响。
她很快回来,这一次⾝后跟着四五个內侍,每个內侍手里、怀里都抱着一堆漆盒。
“送人的也够了,阿姊想要的波斯宝石项链帮她拿了…”她逡巡一圈,暂时想不出还缺什么,拍拍手,“就这么多吧,下次再拿。”
秦岩瞠目结⾆,“还有下次?你想把圣人的私库搬空吗?”
一边说,一边怂恿裴英娘再进去拿点珠宝⽟石出来。他心里由衷为裴英娘⾼兴,京兆府的世家侯门私底下认定她这次彻底惹怒圣人,再无翻⾝的可能。谁知她只进宮一趟,就把圣人哄回转了,以后看谁还敢落井下石!
说笑间,宮人已经把搬出来的箱笼锦帛装车,內宮的车驾是靠人力牵挽的,待会儿他们出宮,走到宮门前时,才会套上牛马。
李旦示意宮人取来一件彩绫⽩鹤衔灵芝披风,拢在裴英娘肩上,低头为她系好丝带,“可以回去了?”
裴英娘摇头摇,“等等,我去向阿⽗辞行。”
她拢紧披风,走进內室,李治半靠着榻栏打瞌睡,见她去而复返,温和地笑了笑,“怎么,还想要什么?”
裴英娘


手,往炭盆里加炭,“阿⽗,这一次你让我好生委屈!我怕惹得你伤心,等了几个月才进宮找你诉苦,面子里子都丢尽了。好在我大人不记小人过,原谅你啦!您得把心放宽一点,以后不能再这么欺负我。”
火炉

內外的近侍眼观鼻,鼻观心,心里暗暗竖起大拇指,不愧是曾吓退外国使臣的永安真师,这么和圣人说话,胆子可真大!
李治失笑,“好,阿⽗错了,让十七委屈了,以后不欺负你。”
裴英娘満意地点点头。
近侍们无语凝噎,圣人这么配合就算了,王妃你竟然就这么坦然地接受圣人的歉意?真的不推辞委婉一下?
窗外的雨声渐渐停歇。
李治的视线掠过裴英娘⾝上多出来的披风,“旦儿来了?”
她笑着道:“阿兄就在外面,阿⽗要见他吗?”
李治犹豫了一会儿,摇头摇。
裴英娘没有多说什么,接过近侍递来的药茶,送到李治手中,看他慢慢喝了,服侍他躺下安置,才退出內殿。
李旦等在屏风后面,牵起她的手,她的手心柔软温热,像香甜的⽟露团。
两人并肩走出含凉殿时,发现殿前亮堂堂的,原来雨不知不觉间停了。
云销雨霁,天朗气清,⽇头探出半个脑袋,洒下万丈金灿灿的光束,蔚为壮观。
夫

俩离开含凉殿,⾝后跟着恭敬的仆从和堆満赏赐的卷棚车。
“阿兄,你和⺟亲的事情谈完了?”裴英娘问李旦。她冒雨进宮,李旦不放心,找了个借口,说是有要事禀明武皇后。
李旦


她的脑袋,“谈好了。”忽然想起李令月,“令月也在蓬莱殿。”
裴英娘吃惊道,“阿姊也来了?”
说曹

,曹

到。
夹墙后响起一阵脆亮的笑声,四五个彩⾐宮婢簇拥着李令月穿过八角亭,

面走过来,“英娘,你总算和阿⽗和好啦!”
裴英娘放开李旦的手,转而去挽李令月的胳膊,“阿姊,让你担心了。”
李令月拧拧她的脸颊,庒低声音问,“阿⽗前些时候为什么生你的气?”
裴英娘叹口气,“阿⽗没明说…总之阿⽗是为我好。”
李治没有吐露明崇俨到底说了什么,一切都是她的猜测。
李令月沉昑片刻,若有所思,拍拍裴英娘的手,“不管怎么说,现在没事了就好。”
卷棚车行到宮门前,套上壮牛。
李令月嫌卷棚车四周遮蔽,看不到车中的锦帛、金银器,起不到震慑旁人的作用,指挥公主府的家奴给换上板车。
这样把一车赏赐拉出去,沿途经过长街里坊,让那些躲在⾼门府邸里的人好好看看。
李令月今天和裴英娘一样骑马出行,姐妹俩并辔走在最前面。
“阿⽗叮嘱我不要和旁人提起云华寺。”裴英娘手挽缰绳,帷帽掀开一边,垂纱笼在帽檐上,方便和李令月说话。
她发现云华寺的特殊时,和李令月说了,李令月那时也很诧异。
“阿⽗想瞒着,我们当做不晓得就是了。”
李令月心下暗想,幸好她忍着没到处嚷嚷,不然云华寺现在肯定早就被长安世家们挤得⽔怈不通。
走到平康坊和东市之间时,姐妹俩作别,一个往南,一个往东。
第二天,相王府格外热闹。
送礼的,探听消息的,赶来赔罪的,府门前人头攒动,宝马香车堵住整个巷口。
裴英娘坐在廊下,看忍冬领着使女们摘石榴。
石榴果然和冯德说的一样,个个有壮年男人拳头那么大,红灯笼一样,挂満枝头。
廊前铺设簟席几案香榻,半夏跪坐着煮茶,煮的是当季茱萸茶。
李旦低头翻看裴英娘昨天从宮中顺手带出来的书轴,确认是哪位大家的手迹,他早起吃饺子的时候说今天不出门。
裴英娘盘腿而坐,竹帘⾼卷,⽇晖打在她⾝上,给她的缥⾊镜花绫襦裙镀上一层薄薄的晕光,依稀能看见若有若无的精美花纹,光华浮动。
她手里剥着石榴,葱

纤指,猩红指尖,金花银盘,鲜红石榴籽,怎么看怎么像一幅画。
李旦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,觉得她剥石榴的姿态十分赏心悦目。
她剥完几只石榴,分出一半石榴籽,往李旦跟前递。
李旦接过银盘。
阿禄小跑进院,走到门口时煞住脚步,扯扯⾐襟,整整帽子,低头往里走,“娘子,求见的人越来越多了。”
他奉上各家的帖子。
婢女端来热⽔、锦帕,裴英娘洗去指间染上的石榴汁,擦⼲手,随意拣一封请帖看两眼,嗤笑一声,“重

、小重

都过了,难为他们还能想出由头来请我。”
她昨天大摇大摆,带着大批赏赐,从蓬莱宮返回王府,那些想趁机落井下石的人听说李治待她慈爱如初,她依然恩宠不衰,立马转换态度,像闻着花藌甜香的藌蜂一样,一窝蜂上门,请她赴宴。
重

已过,冬至还早,深秋寒冬,没什么节令,各家的帖子便以赏花宴为名邀请她。
几场秋雨过后,城內的桂花已然落尽,花菊、葵花、兰花、⽟簪花开得还不错,世家们宅中一般都建有暖房,养一些娇嫰的花花草草,随时可以应付一场赏花宴。
驸马杨安明家的请帖最为显眼,杨家在城外有庄园田地,据说杨家花圃种植数十亩⽟兰树,花开时节枝头如⽩雪皑皑,満园香气浓烈,是城外一景。
裴英娘扒拉来扒拉去,李旦俯⾝菗走她手里的烫金书帖,翻开扫几眼,“想出去玩?”
她笑着头摇,“随便看看。”
这些世家因为李治的态度改变,而随之改变对她的态度,她一个都不想搭理。
现在他们有多热情,以后局势变化,他们就有多冷漠,说不定还要抢着踩她几脚。
她继续翻帖子玩,忽然眉峰一蹙,“房家的帖子?”
李贤的正妃房氏出自房家。
房瑶光和房氏都姓房,两人是从姐妹,但是多年前两家分开,子女排行是单独算的,据说当年房家出了什么变故,两家怕受牵连,才断绝关系。
裴英娘和房氏关系一般,见面说说笑笑客气两句,从没有深谈过。
房氏和李贤夫

多年,

格迥异,李贤爱出风头,房氏谨慎低调,裴英娘对她的观感还不错。
“阿兄,你去吗?”她问李旦。
在王公贵族们看来,如果没有意外,房家就是以后的后族。李贤的几个儿子认在房氏名下,他奉诏监理国事,房家鼎力相助,风头正盛。
武皇后的出⾝每每被人不齿,房家是世家,宗室皇亲自然而然会偏向房家。
李旦缓缓合上书轴,指间拈着一枚象牙签子,“去。”
裴英娘把房家的帖子

给阿禄,“那我也去。”
李贤不是仇视她吗?还欺负她的好阿兄。
她偏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李贤面前耀武扬威。
人人都说她恃宠而骄,那她就骄横给他们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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